●从紧的货币政策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目的,但效力还不尽如人意
记者:在央行披露的上半年金融运行情况中,有许多数字。您最感兴趣的是哪些?它们分别表达了什么样的“潜台词”?
李扬:我最感兴趣的是这样四组数据:
一是货币供应量数据。截至今年6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同比增长17.37%;狭义货币供应量(M1)增长14.19%;市场货币流通量(M0)增长12.28%。从M2到M1再到M0,其增幅依次递减,说明从紧的货币政策对防止经济过热已经产生了作用。人们持有货币是为了进行交易,M1和M0是用来交易的主要货币,如果它们的增幅不高,特别是低于M2的话,我们就可以判断,经济活动和过去相比已经不那么活跃了。
二是贷款数据。截至6月末,人民币贷款同比仅增长14.12%,说明信贷控制效果明显。但外汇贷款的增速很快,同比增长48.63%,这说明,当人民币贷款控制较紧时,一些企业可能会转向外汇贷款,然后再兑换成人民币资金。
三是存款数据。截至6月末,人民币存款同比增长18.85%。这么高的增速说明,流动性过剩依然存在,因为流动性充裕的重要原因之一是高储蓄率,以及储蓄率长期高于投资率造成的储蓄相对过剩,具体表现形式主要是银行存款的高速增长。另外,存款增幅比货币供应量和贷款增幅高,说明流动性过剩的程度在加深。
四是利率数据。6月份,银行间市场同业拆借月加权平均利率3.07%,质押式债券回购月加权平均利率3.08%。银行间市场参与者主要是银行,其利率稍低一点,说明银行的资金相对宽裕;质押式债券回购市场的参与者除了银行,还有非银行金融机构、外资机构、非金融机构等,其利率稍高一点,说明这些机构的资金相对吃紧。换句话说,就是银行的钱相对稍多些,其它部门的钱相对紧张些。
从这四组数据可见,从紧的货币政策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目的,但其效力还不尽如人意。
●进入中国的游资,其规模并不像一些研究者所说的那么大,而且远远不具备对经济金融造成大的不利冲击的能力
记者:在上半年金融运行情况中,还有这样一组数字令人瞩目:6月末,国家外汇储备突破1.8万亿美元,同比增长35.73%;上半年,外汇储备增加2806亿美元。据此,有人认为,受人民币加快升值等因素影响,热钱正在大规模涌入中国。还有专家发布报告称,流入中国的热钱已高达1.75万亿美元。
李扬:说实话,我不赞成这样的观点和计算。对热钱要有准确的定义。前些年股市、房市低迷时,坊间曾有“炒股变成股东,炒房变成房东”的说法。这句玩笑话倒是把热钱这个很复杂的问题说清楚了。你看,如果出于“炒”的目的,它是热钱;但当它套牢成为股东、房东时,就成为长期投资,就成了“冷钱”。因此,钱的“冷”、“热”并非一成不变,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换,而转换条件是流动性。这里的流动性,既指必须有具备高度流动性的资产市场可供资金进入,同时又存在便利的跨境流动机制,使资金能迅速进入和撤出。
从这样的角度看,中国目前基本不存在热钱肆虐的条件。
先看流动性资产市场。去年四季度以来,我国股市持续、快速下挫,房地产市场成交萎缩,债券市场动荡不安。除了银行存款市场外,几乎所有的资产市场都不会受到投机者的青睐。
然而,银行存款市场并不符合投机者的“胃口”。这是因为:存款市场难以成为大规模资金的栖息地;存放于人民币存款市场,其收益率不可能很高;热钱变为银行存款,其流动性将大大丧失。
说到这里,我觉得,对于那些不明用途、不明身份的热钱,还可以做进一步的分类,比如分为“非恶意”热钱和“恶意”热钱。“非恶意”热钱,是指那些着眼于稳定地赚取利差和汇差的资金。比如,将香港的港币资金存到内地银行,目前可赚两笔钱,一笔是汇差,假定人民币汇率今年升值5%,就有5%的汇差;另一笔是利差,内地的利率比香港约高3%左右,有3%的利差。那些为了8%的收益而流入境内的“非恶意”热钱对经济金融并无大害。相反,着眼于通过攻击我国金融体系并通过这种攻击来赚取超额利润的,才是“恶意”热钱。从现在的情况看,这种“恶意”热钱的比例不高。
再看资金出入的便利性。显然,在我国现行的管理框架下,外资的进入和退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记者:这样一分析,流入我国的热钱确实不可能很多。您有没有估算过具体数量?
李扬:人们在估计热钱规模时,习惯于从流入的渠道(或科目)角度做分析。我认为,既然流出构成热钱的必要条件,而且,只有当先前流入的资金最后流出才会形成热钱的一个完整循环,使热钱完全实现其概念,所以,不妨换个角度,从流出的通道角度来尝试估算热钱的规模。
这样算下来,我国现在短期内便于撤出的资金总额不会高于2800亿美元,即使加上一些一旦条件适合便可能撤离的资金,我国资本流出的最大规模也只是在5200亿美元左右。应当说,进入中国的游资,无论规模还是冲击力,都远远不具备对我国经济金融造成大的不利冲击的能力。
●房地产市场是个非常特殊的市场,挤泡沫要非常讲究艺术
记者:您刚才说,6月末人民币贷款增幅仅为14.12%,据我们了解,其中房地产贷款“压”得更多,这会不会对房地产市场产生不利影响?您认为货币政策应当怎样调控房地产市场?
李扬:我国的房地产开发商高度依赖银行贷款,货币从紧、尤其是信贷紧缩,肯定会对房地产市场发展产生影响。会有一些开发商挺不过这次调控,可能会破产清偿,但另一些开发商经过调控,会走上更加健康的发展道路。
值得指出的是,房地产市场是个非常特殊的市场,其运行和银行体系密切相关,其变化也会对宏观经济产生较大影响,因此,即使房地产市场出了问题,挤泡沫也要非常讲究艺术。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香港的房地产市场曾经历过暴跌,出现了负资产现象,经过香港金融当局长达五年的调控,市场逐步回到正轨,并没有向其他领域蔓延;而日本在房地产泡沫开始积聚时没有采取措施,等到泡沫很大时却采用比较剧烈的手段戳破,结果导致房地产市场乃至国民经济长达近20年的低迷。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例子告诉我们,处理房地产市场问题,无论是促其发展还是挤压泡沫,都应当小心谨慎,讲究艺术。
●下半年货币政策操作不宜有频繁和较大的动作,尤其要慎用利率和准备金手段
记者:在上半年的金融运行中,从紧的货币政策成为关注的焦点。有不少专家认为,货币政策对本轮物价上涨的作用有限,如果单纯依靠货币从紧来反通胀,有可能加剧企业的经营困难,甚至引起经济下滑。您对此怎么看?下半年,货币政策是否应当在力度、节奏等方面作出一些调整?
李扬:当前物价上涨的成因十分复杂,有猪肉等部分产品供给不足的因素,有国际初级产品价格大幅上涨带来的输入型通胀压力的因素,有劳动力成本提高的因素,也有资源、环境价格改革的因素。前两类因素具有可逆性,后两类因素不大可能逆转。因此,我认为,在今后一个不太短的时期内,中国将不大可能出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那种通货紧缩的局面,但也不大可能出现恶性和长期的通货膨胀局面,温和的物价上涨可能成为常态。
应当说,本轮物价上涨的主要原因并不来自总需求方面,以从紧的货币政策为主体的需求管理政策,不能有效抑制当前的物价上涨,反通胀需要采取财政政策等其他手段,需要多种政策组合。如果不断地在需求面进行调控,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会带来负作用。
我理解,实施从紧的货币政策,并不是要靠它来“独木撑天”,而是要通过保持货币环境(货币供应、信贷供应、利率水平)的稳定,为解决各种主要来自供给面和其他领域、渠道的问题,创造必要的条件。我个人认为,既然物价上涨的势头已经平缓,经济增长速度也已开始下降,我们需要用一点时间来观察这种走势是否继续,从而形成趋势,然后再决定政策趋向。因此,下半年的货币政策操作,不宜有频繁和较大的动作,尤其要慎用利率和准备金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