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猪肉和大豆的博弈

猪肉和大豆正成为中国应对美国贸易战的博弈筹码。

北京时间3月23日凌晨，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签署了对中国输美产品征收关税的总统备忘录，计划对价值5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征收关税，开启了现代历史上美国总统针对中国的最大手笔的贸易战。

几个小时之后，中国商务部发布了针对美国进口钢铁和铝产品232措施的中止减让产品清单并征求公众意见，该清单包含7类、128个税项产品，涉及美对华约30亿美元出口。

在中国商务部的反制清单中，农产品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第一部分共计120个税项，涉及美对华9.77亿美元出口，其中就包括鲜水果、干果及坚果制品、葡萄酒、花旗参等农产品，拟加征15%的关税。第二部分共计8个税项，涉及美对华19.92亿美元出口，包括猪肉及制品等，拟加征25%的关税。

“虽然反制清单中没有出现大豆，但需要注意的是，这还仅仅是中国针对此前美国进口钢铁和铝产品232措施的反制清单，针对特朗普签署的500亿美元惩罚性关税的反制清单还没有出来，不排除中国会在关键时刻将大豆作为重要的博弈筹码推出来。” 一位不愿具名的农经专家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彭博曾预计，由于美国向中国出口的农产品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多，针对美国此次行动，中国就或将对美国大豆和猪肉等大宗商品征收关税，并且一些在美国农村腹地种植的农产品，如棉花、苜蓿、高粱等也在考虑之列。

“这不仅仅是因为中国是美国农产品的第二大进口国，中国每年从美国进口高达140亿美元的大豆，如果中国提高关税，势必对美国生产这些农产品的农民造成严重打击。更重要的是，有可能影响到美国国会的中期选举。”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

贸易战给美国农业带来阴影

2017年我国自产大豆1489万吨，进口大豆9554万吨，这也就是说，我国大豆消费量中的86.5 %来自进口。而在进口大豆中，来自巴西5093万吨，占53.3%，来自美国3290万吨，占34.4%。

从更长的时间来看，美国出口中国的大豆一直占到了中国进口量的1/3以上，向中国出口大豆，成为了美国大量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

与此同时，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肉类消费国。据美国农业部数据显示，美国去年向中国出口约30.9万吨猪肉，占据美国猪肉出口总量的五分之一。

应该说，我国猪肉市场的缺口对国外一些猪肉出口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从2013年到2016年，中国猪肉进口量逐年增长，特别是在2015年到2016之间，数据翻了近一倍，这和此期间国内猪肉价格暴涨有关，国内商家纷纷选择国外低价格的猪肉。巨大的市场需求量和价差，成为很多国家首选中国作为猪肉出口国的重要背景。

公开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猪肉进口主要来自全球21个国家和地区，其中排在前六位的分别为美国(21%)、德国(19%)、西班牙(13%)、丹麦(12%)、加拿大(10%)、荷兰(7%)。

不仅如此，因为大豆是生猪养殖中最主要的饲料，中国市场对猪肉的需求，加大了美国对大豆的种植，甚至改变了美国很多州的农业种植格局。2017年，美国大豆种植面积创下历史纪录，达3620万顷，种植面积首次超过玉米。

2017年，美国北达科他州农场主埃里克·莫伯格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就表示：“大豆已经占到我们耕种面积的近三分之一，而在4年前我们不种任何豆类。”而就在2017年的春季，他用72排空气播种机在数千公顷土地上播种了大豆。

目前，中国还没有将大豆列入反制清单，但中美贸易战的阴影已经直接影响到了美国农产品主产州的农民，在以种植业为主的美国艾奥瓦州，其大豆协会汇集了4万名当地的农场主。艾奥瓦州大豆协会市场开发部总监格兰特·金伯利表示，中国市场是他们的希望所在，在春播即将开始之际，这里几乎所有的农场主都对市场前景充满担忧。

格兰特表示，他们已经向美国政府转达了当地农场主的关切，希望能得到联邦政府的重视，改变他们的做法。“农业对于艾奥瓦州非常重要，对美国也非常重要，我们非常重视中国市场。我们不希望看到任何贸易摩擦，我们对(美国)这样的做法深表失望。”

需要注意的是，在2016 年美国大选中，除明尼苏达州外的九大农业州都支持特朗普，可以说，这些农场主正是特朗普赢得大选的重要票仓，如果中美贸易战伤及到这些农场主的利益，特朗普的下一任大选将受到重要影响。

“这也就是猪肉和大豆能够作为贸易战反制措施重要筹码的原因。”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虽然向中国出口这些农产品的跨国公司的利益可能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因为不通过美国出口，还可以通过巴西、阿根廷出口，但当地的农民(农场主)却完全不同，他们更需要中国的市场。”

的确，2017年数据显示，我国进口的大豆中来自美国的占比是2006年以来的最低，虽然相比2016年，2017年我国多进口了1166万吨大豆，但从美国的进口量反而从3365万吨下降到3286万吨。

一个重要原因是巴西和阿根廷的平原正在暴增大豆产能来满足中国的需求。“虽然它们对大豆的消费量远大于我国耕地的承受能力，无法用国产化来替代美国大豆，但我们从其他国家进口大豆来部分替代美国大豆，却是可行的。”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

数据显示，巴西在2013年超越美国成为第一大大豆出口国，2013~2017年，巴西的大豆产量增加了40%。巴西的大豆出口中，75%出口到中国。这意味着，在中美贸易战中，美国农民随时可能遭遇来自市场替代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的压力应该可想而知。这也将为贸易战趋缓埋下了伏笔。”分析人士表示。

中国对美农产品不构成强依赖

2016年美国对中国农业出口总额为210亿美元，其中大豆出口就占到了140亿美元。因此，大豆是否是中国对美贸易战中最有利的反制工具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财政部原部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主任楼继伟就直言，目前中国商务部的反制措施依然较弱，未来还可以从大豆、汽车、飞机等领域入手“应战”。

不过，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则指出：“反制中的干果产品对美国来说是刚性供应，因为其主要销售市场都是中国，但对中国市场而言却并非是刚需，这就意味着，中国商务部的反制措施会对美国相关企业产生比较明显的冲击。”

但是，白明也同时指出：“囿于国内种植条件，大豆产品具有不完全可替代性，因而美国进口大豆对于中国市场而言是刚需，是否从此入手反击需要周全考量。”

显然，在反制清单中选择的农产品，是否“强依赖关系”是一个重要的标准，因为一旦对刚需产品实施反制，自然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于大豆进口的重要性，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大豆对我国来说，主要是资源性缺失，因为我国从饮食结构和饮食方式来看，烹炒油炸都会用到大量的食用植物油，所以进口大豆一方面是解决食用植物油的缺口，另一方面，就是大豆在榨油后残渣豆粕蛋白含量丰富，是非常好的饮料。”

的确，按照国内的一些分析来看，大豆仍是国内主要的蛋白获取来源，如果限制甚至禁止美国进口大豆，依赖其他国家进口无法完全弥补国内缺口，而这也会拉升国内蛋白原料价格，推高生猪养殖成本(豆粕是最重要的猪饲料)。眼下生猪养殖大幅亏损，成本上涨将令产业进一步受挫。

不过也有分析认为：“国内生猪成本上涨可以进一步推升猪肉价格，进一步刺激国内的生猪养殖业，同时价格的提升本身也会吸引其他国家对中国的出口，对美国的生猪市场形成替代。”

不仅如此，巴西、阿根廷正成为中国大豆进口的重要替代市场。2017年，我国从美国以外多进口了1200万吨大豆，主要来自巴西和阿根廷。

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巴西有大量耕地大部分处于休耕、轮作状态，发展潜力巨大，一旦市场需求增大，可以通过减少休耕迅速提升产能。”

对中国而言，大豆的主要产地在东北，但是由于大豆产量低，平均亩产只有200-300斤，远不及玉米上千斤的产量，同时由于农业的机械化程度比较低，所以农民种植大豆的积极性不高。

“不同于中国，美国的大豆是转基因为主，一般都能长到1米高左右，适合机械化收割，大大减少了人力，可以规模化生产。同时大豆大小均匀，出油率比较一致，基本能达到22%~27%的出油率，而国产大豆的出油率参差不齐，徘徊在13%左右，这样，由于榨油机是按照最低出油率来设计的，如果按国产大豆13%的出油率，就会造成大量的浪费。”

对企业来说，一个百分点的损失就是巨大的。加上对库存和资金占用压力的考虑，国内很多榨油企业更愿意进口国外的转基因大豆。

事实上，在历史上，巴西也并不允许农民种植转基因大豆，但是由于很多农民偷偷种植，最后迫使巴西政府不得不于上世纪90的代放开了转基因大豆的种植，同时对转基因作物的种植进行了严格规范(如果不规范偷偷种植危害更大)，这刺激了巴西大豆产量的增加。

“阿根廷也是大豆的主产区，但是阿根廷的国力相对弱一些，他们更愿意把大豆加工榨油之后再进行出口，从这个角度来看，巴西应该是美国的主要的替代进口国。”前述农经专家告诉记者。

显然，在当前中美贸易关系的格局之下，反制措施如何出手，哪些产品能够成为重要的博弈筹码仍然有待观察。正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韩正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所讲到的，美国发动贸易战违反了WTO的规则，会造成两败俱伤，对中美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坐下来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