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间,中国奶业进行了多次调整,标准也不断细化,但依然难获消费者的信任。
前不久,新西兰最大的乳品商恒天然被曝检出肉毒杆菌。尽管事后被认为只是“奶业乌龙”,但一石激起千层浪,“三聚氰胺”五年之后的中国奶业现状究竟如何,再次引人关注。
五年间,中国奶业进行了多次调整,标准也不断细化,但依然难获消费者的信任。
总体向好
8月初,恒天然对外披露称,7月31日,公司发现38吨浓缩乳清蛋白粉可能被肉毒杆菌污染。
尽管三周之后,事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新西兰政府为恒天然事件作出了不含肉毒杆菌的结论,但从业多年的苏茂瑞却认为,无论结果如何,都暴露出了国际性大公司在检测以及监管方面的漏洞。
国家奶牛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李胜利认为,相比之下,近五年来,我国对乳品质量非常重视,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法规,特别加强了对婴幼儿奶粉质量安全的监管。
苏茂瑞是黑龙江华丹乳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用农用四轮车在黑龙江安达市农村收购鲜奶,然后转卖给乳品企业。后来,他自已建奶站,高峰时掌控的奶站达100多个,在当地原奶市场举足轻重。
蒙牛公司创建初期,苏茂瑞亦是供应商之一。后来,他组建了集自建奶源基地、生产加工、销售为一体的集团化企业,开始推广自已的奶粉品牌。
巧合的是,他推出 “华丹”小包装奶粉的时间是在“三聚氰胺”事件之后的2009年。“从事这个行业多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也就想着肯定能规避风险。”
苏茂瑞所在的安达市素有“中国奶牛之乡”之称,遍布的盐碱地不适合种庄稼,因此农户基本靠养殖奶牛为生,国内多家一线乳企均在此争夺原奶。
多重因素交织在一起,让苏茂瑞对国内奶粉业五年重构非常关心。作为一个亲历者,他感触颇深。
“已经今非昔比,国产奶质量现在并不差。”在评价今天国内奶粉行业时, 苏茂瑞直言。
在他看来,“不差”首先表现为奶牛品种不差,其次养殖越来越规范。“最重要的是实现了集中挤奶,告别了奶农在家挤奶的方式。以前没有集中在奶站挤奶,很难控制奶源质量。”他补充道,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就是败在了这个环节,“集中挤奶,完全杜绝了这一现象。”
至于运输过程,亦越来越规范。以前是收奶员拖着板车挨家挨户收,而鲜奶在常温下保存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要么加工成干粉,要么保存在2—4摄氏度的奶罐里。如保存不当,时间一长难免会变质。
拿华丹乳业来说,现在每天都有专车运送鲜奶,进企业后立即加工成干粉。
2008年,苏茂瑞投资2000万元聘请了国内一流乳业机械专家设计改造车间,使厂区面貌焕然一新,各种检测设备齐全且工艺先进。
从挤奶、运输到加工,封闭管道收奶在国内奶企也开始推行。华丹乳业采用全面机械化挤奶,实现了奶牛牧场与乳品加工厂用管道相连的模式。榨出的牛奶通过电子计量装置,从地下管道直接输送到工厂,减少了中间环节,避免了二次污染。
在苏茂瑞看来,养殖、挤奶与加工等环节之所以发生变化,是因为国家加强了对奶粉质量安全的监管。“可以说,重建的中国奶业已是一片新的天地,我们不能总停留在过去的认识上。”
问题尤存
当然,要解决中国乳业问题决非一朝一夕所能。一方面,重构五年之后的中国奶业整体向好;另一方面,问题尤存,特别是新问题凸显。
一个典型的事实是,2008年后,越来越多的乳企把奶源布局海外,尤其是婴幼儿奶粉企业,贝因美、澳优乳业、雅士利……一长串名单背后折射的是消费者对国内奶源的担忧。
为更好地控制奶源,有些奶企甚至直接进行跨国并购。澳优乳业在2010年率先走出国门,进行海外跨国并购,利用国外资源建立全产业链示范性企业。
澳优乳业行政总裁陈远荣认为,国内奶企概括起来主要存在奶源质量与安全问题,具体有三个方面:一是国内鲜奶标准低;二是奶牛养殖集约化程度低;三是环境污染、乱用抗生素及饲料难以保证。
对于养殖集约化程度低,苏茂瑞深有同感。在他看来,尽管养殖越来越规范,但集约化程度确实不高。“国内农户一般是一家养十头八头,由于不是集中养殖,很难按自然规律淘汰奶牛,通常是把奶牛养到走不动了为止,缺乏有效的机制约束。”而在国外,奶牛会按照每年20%的淘汰率淘汰,以提高产奶数量与质量。
由于国内养殖集约化程度低、产量低、没有规模效应,奶农遇上市场行情不好时就选择弃养。
“近五年来,国内的奶牛被杀了很多,去年最严重,特别是黑龙江,据我了解,奶牛减少了40%,非常惊人。”苏茂瑞分析道,一方面是因为原奶收购价格低,而饲料、人工成本高,饲料涨价过快;另一方面,去年肉牛价格高,一头能卖1.5万元左右。“牛贩子到奶牛场动员卖牛,很多青年牛、在产牛都被卖掉了。”
广东奶业协会副会长王丁棉的分析更惊人,“去年年底,黑龙江安达市和大庆市的奶牛被杀掉了60%。”由于散户大规模弃养,最终导致如今奶源紧缺。
在苏茂瑞的办公室,他执意让《民生周刊》记者猜猜目前大包粉的价格。“说出来可能吓你一跳,3月开始往上提,从2.7万元每吨开始,现在达到5万元每吨,且供不应求。”大包粉价格的上涨,皆因原奶价格在上涨,且特别紧缺。
今年8月份,新西兰恒天然事件后,我国暂时不准进口新西兰乳品,一些以进口新西兰干粉为原料的奶企被迫使用国内奶源,到处抢奶。
苏茂瑞分析,当前很多超市出现袋装奶少、部分奶产品供应不足的现象,跟奶源供应的阶段性紧张有关。
总体来看,由于受市场需求增大等多重因素影响,奶源紧缺问题依然未得到有效解决,成为潜在风险。值得警惕的是,三聚氰胺事件的发生,即是大企业为了产量四处争抢奶源所致。
奶源不足,一些企业想到了建牧场,企业牧场越来越大,万头牧场比比旨是。
《民生周刊》记者采访发现,安徽现代牧业多个万头牧场早已运行。贝因美在黑龙江安达市建设的万头牧场正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目前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奶牛已订购,预计今年11月份投产。
据王丁棉介绍,目前在全国已建成、在建和计划建的万头牧场可能突破100个,总融资量高达400—500亿元人民币。
而对于万头牧场,意见不一。《民生周刊》记者在安达参观贝因美在建的万头牧场时,安达市畜牧局副局长郭彦友坦言,万头牧场在防疫与环保方面确实存在争议。
令人担忧的是,很多地方畜牧部门不敢面对管辖区域发生的疫病问题,而是要求牧场自行处理,监管问题暴露无遗。
安徽省五河县畜牧兽医水产局经常抽检一般兽类饲料、药品,但对于现代牧业使用的饲料却并不检查。“一到现代牧业就特殊了。”该局工作人员魏永梅坦言。
王丁棉对此持鲜明的批判态度:“散户应该砍掉,但万头牧场也不应主张。”
苏茂瑞表示,集约化本身没有问题,但万头牧场或许将面临新的困境。华丹乳业这些年也在建牧场,但都是中小牧场。对于万头牧场,苏茂瑞坦言没把握。
或许基于万头牧场的风险,呼市今年已经明确不再扶持新建万头牧场。“原因是主要有两个风险:一是万头牧场奶牛密度太大,防疫风险太大,万一出现疫情不好控制;二是奶牛的粪污处理投入巨大,环保风险也很大。”该市农牧局畜牧科科长白梅花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市场整合
行业集中度不高亦是当前国内乳业问题之一。
五年来,外资品牌奶粉不断在中国扩大市场份额。到目前为止,外资品牌奶粉的市场份额已达65%,高端市场占有率则高达90%。
数据惊人,让苏茂瑞这样的从业者非常忧心,“行业太分散了”。
日前,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第十九次年会在福建福州召开,苏茂瑞与会。中国乳协名誉理事长宋昆冈在主题报告中透露,截至2013年6月底,全国共颁发乳制品生产许可证917个,其中婴幼儿配方乳粉生产许可证128个,与2011年底相比分别增加了201个和9个。
“要做大中国乳业,必须进行产业重组。”会下,苏茂瑞与同行交流时,这个话题被多次提及。事实上,提高行业集中度已被提上日程。
近日,有消息称工信部已经钦点完成奶粉“国家队”名单,五家入围企业将用自己的高端奶粉共同抗衡“洋奶粉”。
紧接着,工信部消费品司副巡视员高伏对此表示否认。但他同时称,确实有高端乳粉品牌将受到扶持、被集中推介,只是这一工作是由行业协会在推,并非工信部钦定。
事实上,早在8月份,国家食药监总局就公布了《企业生产婴幼儿配方乳粉许可条件审查细则(2013版)》的征求意见稿,规定生产条件、干法工艺、生产环境的洁净度与生产用水达不到标准的,不予生产许可审查;以生乳为原料的生产企业,应有自建养殖场,确保生乳的质量安全。
苏茂瑞对征求意见稿通读了多次,尽管只是征求意见稿,但这一细则被认为是为市场整合背书。
“要么做大做强,要么被兼并。”采访最后,苏茂瑞如此感叹,但无论如何,这是国内乳业的趋势。
就目前中国乳业的相关问题,本刊记者采访了李胜利、王丁棉两位专家。
民:我国每年奶源供应大概有10%的缺口,今年奶源紧缺的现象尤为突出。从长期看,如何解决国内的奶源供应问题?
李胜利:加工企业与养殖环节的利益连接机制不完善,是造成现在这种后果的根本原因。与其他养殖业不同,奶价是乳品加工厂说了算,奶农没有定价权,而且这种定价机制短期内不可能改变。而国外的奶业合作社,如新西兰恒天然公司,其乳品加工厂是奶农建的,奶农是乳品企业最大的股东,除了获得原料奶销售的收入外,还有乳品销售后的分红,加工企业和奶牛养殖户利益是一致的。
所以,为更好地控制和扩大奶源,加工企业应该扶持奶源基地,可以自己建奶源基地,也可以参股奶源基地,同时提高技术服务质量,处理好与奶农的关系。
民:不少地方兴建了万头牧场,牧场规模在业内一直存在争议,怎样的规模才是最佳的养殖模式?
王丁棉:很多地方政府一味鼓励发展大牧场的方向是错的。从我国的土地资源、牧草、饲料的有效供给、环境保护、动物福利、经营风险等多方面看,万头牧场并不是中国奶业发展的一个方向,而且可能会使一些大型牧场或奶企实现资源整合,形成垄断,更难监管。
家庭牧场是全世界比较流行的模式,新西兰、欧盟都是采用这种模式。欧盟的牧场90%以上均为250头以下的家庭牧场。现在的公司加农户、合作社是一种过渡性的模式,不可定型,不可能走下去。政府应该给目前规模尚小的奶农户一些补贴,扶植他们从现在的20—30头逐步发展为100—500头规模的现代家庭牧场。 民:奶牛养殖业前期投入大、风险高,也很难获得银行的贷款支持,如何降低奶牛养殖业的风险,稳定养殖市场?
李胜利:任何畜牧行业都具有周期性的价格波动。为了保护广大养殖户的利益,应尽可能避免市场大起大落。在奶价方面,原奶要有最低保护价,保障奶农以及养殖企业的利益,避免奶贱伤农;再就是科学饲养,做好选种选配,发展良种,防重于治;还要依靠政府的支持,形成农牧结合、良性循环的模式。家庭牧场需要解决土地的问题,依靠土地消纳粪便;同时还需要一些技术、资金支持等,以科学养牛、提高单产、减低成本。
民:奶业监管还存在一些薄弱环节,怎样保障对奶牛养殖户及乳品加工企业的有效监管?
李胜利:监管应该是政府、企业、行业协会等多方面的,互相协调,来保障监管的有效进行。乳品安全出了问题,首先第一责任人应该是乳品加工企业。所以,加工企业的监管应该前移到奶源环节,加强对其第一车间的监管,能够做到产品的可追溯,为召回做准备。
王丁棉:产品质量是生产出来的,不是靠检测出来的。政府的质量安全监管工作,监控的重点不能集中在产品的检测,应从整个产品的生产过程或环节实行全面把控,从运动式执法过渡到常态化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