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岛德辅道西路,布满了售卖鲍参翅肚的海产店,店主不时站在门口笑脸招呼客人入内。右拐入文咸东街,一阵腥味扑鼻而来,着背心拖鞋的工人们忙着从货车上卸货,俨然是这片被称为“海味街”区域的幕后加工厂。
就在今年4月,美国路易斯安那州野生动物保护官员还在一次行动中,突袭2名男子的渔船,并在船上发现2袋,共2073片的鱼翅,以及11头被杀死的鲨鱼。这2名男子交代称,这些鱼翅是从大约529头鲨鱼身上获取的,他们一般是捕捉到鲨鱼,只是猎取鱼翅,然后把鲨鱼放归到大海,任其自生自灭。时有发生的类似案例,也使得鱼翅贸易饱受诟病。
当NGO(非政府组织)和公众人物对着鱼翅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时,水产贸易商们却回应:“不”。《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香港和广州鱼翅市场调查显示,割鳍取翅并非是鱼翅贸易的全部。
而相比于一味抵制鱼翅贸易的运动,在现实中,因为非法捕捞和假冒鱼翅仍然存在,这也使得对鱼翅贸易的监管显得更为重要。
舌尖鱼翅战争
“我们做海产的,家庭式比较多,现在很多第二代、第三代不肯做,像我们这样的经理受教育少、靠双手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我的鞋全都沾着鱼腥味。”港进贸易公司执行董事林丁贵对本报记者说。
同时作为香港海产进出口商会总秘书的林丁贵,上世纪80年代进入以鱼翅为首的海产贸易业,并目睹了进口量一度占到全球鱼翅总量一半,香港鱼翅经济的繁荣,但以2006年为分水岭,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在2006年,某位众所周知的篮球明星成为“护鲨大使”,在“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的视频中,一条被割掉背鳍的鲨鱼,只有沉入海底慢慢等待死去,全球NGO相继掀起的拒绝鱼翅的鲨鱼保育运动,让鱼翅贸易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另据去年的热门影片《海洋》制片方表示,该片中一条鲨鱼被割去背鳍后沉入海底的镜头,实为电脑制作。
世界自然基金会称,每年约有7300万条鲨鱼,因满足人类口腹之欲而被杀,而随着更多的明星名人纷纷表态支持拒绝鱼翅,吃鱼翅,已然让拒绝鱼翅在中国瞬间发酵并形成热潮,鱼翅也变成了残忍的同义词。
在香港,拒绝鱼翅的运动更显规模。去年11月,半岛酒店集团成为第一个停售鱼翅的大型酒店连锁企业,香格里拉集团今年春节前也宣布,将全线停止供应鱼翅产品。如今,已有112家企业与机构承诺停止吃鱼翅,其中很多就是原本最爱吃翅的金融机构,鱼翅销量恐怕与恒指要脱钩了。
这也让在香港的鱼翅贸易感到寒意。林丁贵称,香港约有1万人从事该行业,现在不少同行生意做少了,有的还转了行。
香港海产品商会2011年底于北京召开媒体恳谈会,一一反驳NGO对鱼翅贸易的所有攻击,而介于鱼翅贸易商与NGO论战的焦点,则集中在吃鱼翅会不会导致鲨鱼濒危。
7300万的数字相当惊人,另一种更有弹性的数据是每年2600万~7300万条,但这些数据如何得出,尚不得而知。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称,为了打击不法捕鱼,现在至少已有60个国家针对“割鳍取翅”制定有关方法加以管制,包括鲨鱼上岸时鱼鳍必须要连着鱼身、用限额发牌制度管制海上合法进行割鳍取翅的船只数量等。
林丁贵认为,在上述管制方法有效运作下,鱼翅实际上只是副产品,鲨鱼肉才是渔民捕捉鲨鱼的主要收入。他表示,联合国《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下称“公约”)定期开会讨论各种鱼类是否需要列入受保护名录,至今鲨鱼仍确认可被捕捉,400多种鲨鱼中有四种受到贸易监管。
“若鲨鱼濒危,那供应量会越来越少,实际上我们发现供应还是很稳定。”他称,鲨鱼肉在欧美国家被广泛食用,只有鱼翅和鱼骨由于欧美人不会吃,才全部销往了东方。
即便如此,NGO仍坚称,世界各地鲨鱼数目大减,个别品种如在墨西哥湾的远洋白鳍鲨及地中海的双髻鲨等,数量已急剧下降。
一德路的故事
NGO称,全球鱼翅九成五的贸易量涉及内地、香港和台湾,香港进口的鱼翅其中大部分都转口至内地。而在被称为东南亚最大的海味干货批发市场——有着一千多家海味干货店铺的广州一德路,本报记者则见识到鱼翅市场的另一面。
走进这条近百年历史的街道上,一德路上早已人来人往,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拉着小板车穿行于讨价还价的声音之间,他们身后的车上各种各样的货品堆得像小山一样。
在一德路众多干货店铺中,唐先生四五平方米的店铺中,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鱼翅。唐先生告诉本报记者,从一两百块到四五千块的鱼翅,这个市场里面都找得到。在他的店里,价位在四五百块的鱼翅最受欢迎。
唐先生的客户里,有广州的“师奶”(粤语对家庭主妇的称呼),有广州本地的各大酒楼,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分销商。
唐先生介绍称,因为淡季,目前客人不是很多,而经济大环境不好,他们也受到影响。而旺季则是从每年的中秋节前开始,一直延续到过年前后。这也得到在一德路做了好几年保安的确认,“每逢过年,几乎每家店铺都有人在讨价还价。”
即便如此,“现在大环境不好,一边是成本上涨,一边是鱼翅卖不出价,利润率低到只有5%~10%。”广州市海味干果行业商会秘书长伍惠汉对本报记者说,“十多年前,一德路占全国海产品交易量的70%,而现在的销量不到当初的一成。”
而NGO的抵制鱼翅宣传,不免也对一德路鱼翅贸易有着消极影响。在同样参加2011年香港海产品商会北京恳谈会的伍惠汉看来,环保组织过于片面和极端。
“有海岸线的地方就有鲨鱼捕捞,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鱼翅消费。”伍惠汉的这句话概括了从生产到消费的整条鱼翅产业链。双方博弈中,鱼翅行业依然在窘境中尴尬前行。
相对于批发市场,酒店的高利润率让一德路上的唐先生们很是羡慕。
本报记者从广州一家中高档酒楼了解到,该店一盅鱼翅的价格从108、268到568、668元不等,每盅的鱼翅重量是三两,根据品种不同而卖价不一。唐先生介绍,一般来说,一斤干鱼翅可以发出两斤至三斤的鱼翅。按照最普通的500元一斤鱼翅来算的话,每盅鱼翅的成本在35元左右。
“你吃到的还不一定是真的鱼翅。”唐先生告诉本报记者,一种用鱼骨、胶等加工而成的合成鱼翅已经成为行业里公开的秘密。
在一德路市场,本报记者也看到有这种合成鱼翅出售,小袋包装,外形跟粉丝差不多,比粉丝颜色略黄,叫价95元一包。店主告诉本报记者,回家用水稍微泡一泡就能煮着吃了。
伍惠汉介绍说,合成鱼翅的价格从二三十到一百多元不等,也有品质好坏。
“拒吃”下的产业发展
在NGO与鱼翅贸易商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时,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便是,中国已是全球鱼翅的最大消费和进口国。实际上,鱼翅贸易监管的落实更值得关注。
割鳍取翅既是非法,便要加强监管,贸易商环节更应堵塞非法销赃的漏洞。
台湾动物社会研究会执行长朱增宏指出,如果香港海产进出口商会真的在意海洋资源的可持续发展,应该尽快要求香港特区政府立法规定,所有进口或转口鱼翅,需附上可证明其为“鱼鳍连身”上岸的履历文件,以具体行动减少对鲨鱼的过度捕捞。
林丁贵则称,特区政府已根据联合国公约进行鱼翅贸易监管,包括完全禁止锯鱼的贸易,以及有额度地进行鲸鲨、大白鲨和姥鲨三种鲨鱼的贸易。
香港渔农自然护理署在2010年的一份内部会议中称,停止食用鱼翅的提议言之尚早,鉴于香港是重要的鱼翅贸易中心,管制方面若有任何改变,特区政府都会咨询相关各方的意见。
伍惠汉则认为,食用鱼翅“是中国饮食文化的缩影,它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很长时间的积淀”。
作为商会秘书长,伍惠汉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帮助商家们更好的发展。他认为,最大的问题是,鱼翅是天然的产品,不能像工业产品那样有严格的统一标准,并且还能在网上销售,“鱼翅行业十分传统,加工属于粗加工,售卖方式也很传统,到现在依然跟过去一样:现场看货,讨价还价,付钱取货。”
他也谈到了现在商家们津津乐道的“品牌”。伍惠汉认为,应该对这些产品进行深加工,然后打造品牌,以保持统一标准、规格,随时掌握食品安全。然而目前,在一德路四五百家的高档海味店里面,有品牌的尚不足1%。
“这个行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伍惠汉说。
下午6点多钟,香港“海味街”的铺面已开始陆续打烊。对比鱼翅贸易商们并不现代的办公环境、落寞的南北行大厦和略显老套的照片,NGO在道德高点和推广手法上,无疑都占有优势。而这个古老的贸易行业,路究竟在何方仍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