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味儿愈来愈浓,远远地,一面面猎猎的五星红旗扑面而来,顺着河岸,聚合成旗帜的长阵。
那是南排河镇渔码头泊着的众多渔船。这一阵,正是打捞皮皮虾的季节,大批渔船趁着涨潮回来了,很快又要出海。码头上,加油的,加水的,还有时时俯冲下来的海鸥,来来往往,嘈杂而有序。
黄骅市南排河镇一带,沿海岸线一字排开21个海堡,基本上覆盖了这一区域全部的海岸线。这里东临渤海,北依京津,南接黄骅大港,海防公路贯穿全境,海陆交通发达,是环渤海区域的海洋资源大镇,5万人口就有1300多条船,近半数吃海为生。黄骅港的发展,渤海新区的崛起,对于传统的渔业小镇,又将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
海还在,我们就得吃海
贾家堡、赵家堡、李家堡,在21个几乎都以姓氏命名的沿海渔村的环抱下,南排河镇带着浓重的鱼腥味儿,一天天延续着靠海吃海的历史。
南排河镇的渔码头上,锈迹斑驳的铁桩,正在等着渔船停靠。粗重的缆绳在空中划一个抛物线,准确地搭在岸边。“丫头,搭把手。”胡子拉碴的渔民冲着岸边喊,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笑。在他的视线下方,是四个木池子的“油光”(鱼),远远瞟一眼,居然带着炫目的光。“船老板,这回运了多少货?”
已经靠岸的渔民跳上岸,比划着四个黝黑的手指头。“4万?”“差不多。”船老板故作矜持的脸上,连皱纹都笑开了。这一船运自3小时里程外的渤海,当地的另外若干艘渔船,驻扎在海上捕捞,类似进港的小船来回运输,保证最新鲜的海货端上餐桌,也保证进口袋的是海鲜的最大利润。
船长邵金庭握着电话不停地讲话,都是和他商量“油光”的价格。一块钱的进价,运回来加三毛钱出手。渔船刚靠岸,就有等在一边的货车开始装车。邵金庭指挥着装卸工,“慢点慢点,大铁锨别上了。都糟蹋了,别急,慢点。”
装卸工刘金德穿着旧水裤,抓一把“油光”丢进塑料筐,蹲、起,筐子就上了岸。和他一组的工人手脚麻利地过秤装车,8个人的临时小组,揽下了这艘船的装卸活儿,一斤4分钱结算,这些货,刘金德可以到手200多块钱。
渔民的岸边
靠岸的船总是一副火爆,卖货的老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抻开了,收货的货商蹙眉寻思着毛利,连装卸工都有了当天的下酒钱。李家堡的船老板王世栓就正在数钱。
王世栓的船在海上跑了3个昼夜,一口气奔到山东龙口,这一趟运回来1万多斤的皮皮虾、100多斤的梭子蟹。“一万多块吧,把什么都扣了,到手也就没多少了。”王世栓的铺盖窝在舵手舱,穿过油腻的厨房再下一层,就是味道浓重的船员舱,地上还有一堆吃剩的皮皮虾壳。
“味道有点差啊,船上干的都是力气活,洗澡也不方便,气味就不好了。”王世栓的轮机长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穿着一身油渍渍的工作服,负责清理船舱。当晚,他们还得起航,在只有两个多月的黄金捕捞季,对于贩运皮皮虾和螃蟹的这艘船而言,每天都是捞金之旅又带着不可言喻的危险。
这天,王世栓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不用再在海上漂,他的驾驶室里放着十来条好烟,他拍了拍说,“都是给兄弟们带的,捕捞渔船也都是俺们村的,连着挺长时间不靠岸,给他们带的犒劳物资。”
采购并不是只带给同乡,王世栓的船上还有几麻袋圆白菜和几袋子面粉,这些采购需求,码头边的小卖店全部都能实现。出海的日子,这些补给就是他们的食物,8个人出海,选个人当厨子,味道不讲究,仅仅是填饱肚子。
因为码头足够古老,足够陈旧,在全国几百处渔码头的选择后,香港著名导演杜琪峰执导的电影《毒战》在这里进行了为期四天的拍摄。
渔村,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延续中,用最原始的方式打造了自己的生存特点,每一个环节链条都不可或缺。
42年,从打鱼到收鱼
李家堡的苑长坤今年59岁,从17岁就开始上船打鱼了,“我可是在海上呆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早年出海的时候,村里大多都是小木船,走不远,每次打回来的鱼都很少。后来,苑长坤联合村里几个人花30多万元买了一条铁壳船并组建了一支船队,“有了铁壳船,跑起来就更方便了。”不过,苑长坤也转而收鱼,从中赚差价。
收鱼一般都有固定的买卖关系。“村里形成了两个渔业发展链条,一条是捕鱼,另外一条是收鱼。”因为海鲜存放时间短,这两根链条的发展模式也极大地节省了运输时间,“这也是在多年的发展过程当中逐渐摸索出来的模式”。
4月19日中午,苑长坤刚刚收虾回来,这次是他今年第一次收货,运气不大好,只收购了7000多斤虾,“像往年每次出去比这个鱼量多多了,今年只怕赚不回来工钱呢。”苑长坤言语间显然有些担忧。“每年一条生产船约生产三四十吨海鲜,今年怕是生产去年一半的量都不错了。”苑长坤分析,由于人口增多,船数的增多,导致过度捕捞的现象出现,再加上一些海水污染,就导致现在海鲜减产的现象了。“过去的日子里从来不愁没鱼捕,尽管现在还有鱼可捕,但是鱼量已大不如前了,总担心没有鱼可捕,可以说现在吃的是"子孙饭",但是谁又愿意吃"子孙饭"呢?”苑长坤认为,要想治理渔业枯竭现象,一方面需要国家给予政策上的倾斜,另一方面还需严抓海洋污染治理。只有这两方面相结合,才能为子孙留下“饭碗”,才不至于丢了祖祖辈辈的渔业,让子孙吃上安稳饭。
渔业体系的拓展
船上的工人都是附近的渔民,从早年的上船打鱼到这几年的转型运输,海,是离不开的载体。而海鲜是最终劳作的目的。
赵家堡的杜军站在邵金庭旁边,拿着小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秤,卖方和买方各自记着过秤的数字,受冷库库存限制,这天杜军只能吃下一万斤的货。
在冷库速冻后,每凑足30吨,就要发货一次,这些“油光”的去向比较复杂,可以做成饲料,也可以直接投入养殖。这些去向,杜军并不关注,每斤加价5毛钱,这才是忙碌的目的。
一筐筐的海鲜,泛着鱼腥气,也有着诱人的动力。石家庄的海鲜老板刘连庆在岸上就呆不住了,他亲自上了船,连手套都没戴,就动手挑拣几筐子八带鱼,大的长的,他选出来要带走,邵金庭的700来斤皮皮虾也被他收入囊中,连同其他渔船收来的3000多斤皮皮虾,当晚就得启程发往石家庄的由由海鲜城。
浓重的海腥味儿,引来海鸥上下翻飞。桅杆上红旗在海风中的“呼啦”声,渔民的吆喝声,靠岸的击水声,混成一段渔区特有的韵律。“每年的3、4、5月,下半年的8、9、10月,都是俺们干活的日子。每年的开销也都在这几月,挣多多花,挣少少花。”邵金庭叼着烟,言语间颇有些玩味。
“海鲜比以前少了,现在都得出远海,捕捞的渔船太多了,也有点污染,鱼是越来越少。我琢磨着,改行是必须的了,只是干什么还没想好。”几十公里外,就在建设中的渤海新区,邵金庭也考虑和整个港区的建设能扯上点关系,站在自己3年前花了20多万买来的二手船上,看得出,他心里舍不得。
南排河镇书记张义振的畅想和邵金庭不谋而合,但张义振更主张,渔业不能丢。在“鱼”和“渔”之间,要走多元化之路,也要守住根本。“这是我们的特色,作为黄骅市唯一一个渔业镇,这也是我们的本儿。”为了避免过度捕捞,规定每年的6月1日到9月1日为休渔期,禁止不符合环保规定的企业落户南排河镇,禁止污水排入海洋中。此外,他还筹划着工业和文化产业,思考如何将南排河镇的发展和新区的建设更好地结合。
码头不远,渔民的育苗场、冷库星罗棋布,聪明的渔民甚至突破了浑水养殖海参的技术难关,预计今年就能吃到渤海养殖的海参,国外进口的600块钱一对的种虾,也入乡随俗开始繁衍后代,它的子子孙孙转手就是150块钱一对的小种虾。
有渔民彻底撂下了和渔业有关的行业,进了工厂,但至少四分之三的渔民还不愿弃海而去。对于渔民而言,那不仅仅是捕捞海鲜的宝藏,就像泥滩上的坟头,还意味着生命的赓续,继往开来。
海还在,渔民就不会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