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全国政协会上,来自重庆的陈万志委员关于“畜禽污染已成为三峡库区主要污染源”的提案,引起各界强烈反响;而前不久我市两会期间,市政协委员刘德绍博士关于《三峡库区水产养殖渔业污染现状调查及建议》,矛头直指市管水库污染,亦引起各级的关注。如果说三峡库区三百亿立方米水体关系着大半个中国的生态安全,那么,市管水库的20亿立方米水体,同样关系着我市水环境的安全。
长期以来,无论政策、投资还是媒体,对三峡水体的关注焦点,都在工业和生活污水方面,对农业面源污染造成的危害很少涉及,因此,陈万志委员的呼吁应该得到更理性的重视:当农业面源污染的强度已超过其他污染的总和、达到三峡库区污染源的60%时,当我们要为全市220亿元畜禽养殖收益所产生的7500万吨畜禽粪尿付出代价时,作为记者,让市民了解真实的情况和困惑,让更多的人关心或参与到水环境保护中来,是我们应尽的绵薄之责。胡锦涛总书记在谈到环境工作时,把“切实抓好水污染防治”放在了第一位,足见水环境安全已成为环保的重中之重!那么,我市面源水污染是什么状况,矛盾有哪些,我们有没有能力解决?记者经过近两个月调查,力图给读者还原真相之一二,以期引起你的高度重视。
本周,当记者为这一专题第五次走进市环保局时,与局自然处处长陈盛樑有一段对话——
记者:就一般部门而言,如果他们工作上出现难题,生怕媒体知道。你们却大声疾呼7500万吨畜禽粪尿的危害,甚至到全国政协会上去呼吁,不怕亮“家丑”,不担心影响政绩吗?
陈盛樑:这是件大事。无论“家丑”还是“政绩”,百姓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一条河的水脏了、没鱼了,你还瞒着他们,这叫执政为民吗?至于环保“政绩”,考核我们的就是山川大地,如果有问题,瞒得住吗?
记者:问题是,你们通过我们把畜禽污染的严重状况报道出来,治理的事还得靠你们自己呀!
陈盛樑:告诉每一个公民增强环保意识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希望媒体恶炒,希望是全面客观的分析和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维护生态安全是大众的事,没有大众的知情与参与,畜禽污染很可能继续恶化!
畜禽粪尿污染惊人
3月16日下午,合川沙溪大桥附近,一股浅灰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一家养猪场流出,顺着山坡排入小溪,最后汇入嘉陵江。“我们修了两个各300立方米的沼气池,对猪粪进行处理。处理后流出来的已是清水,达到了国家的排放标准。”一个月前,记者在这家名为合川市永昌隆畜牧科技示范场的养猪场采访时,场主陈礼华指着沼气池,很有把握地说。但一个月后的现状似乎不容乐观。这是一个从3年前就开始大规模养猪的示范场。目前每年分三批出栏,生猪总量约10000头,固定存栏3300头左右。按照陈的说法,一头猪平均每天产粪水7公斤左右,全年粪水约为8400吨。
“在环保部门不定时的检查中,这家养殖场属排污未达标单位。它现行的沼气处理设备,远不能达到治污要求。”合川市环保局环境监测大队谭家庆大队长肯定地说,“但从总体上来说,在目前合川市众多的养殖场中,它还算比较好的了。”相对于合川示范养殖场的排污方式,南岸区峡口镇峡口奶牛场的排污来得直截了当。3月17日,记者在这家存栏奶牛130头的养殖场看到,排污口接了一口露天粪凼,粪渣和草料滞留凼内,粪水不断溢出,流进苦溪河,在一公里处汇入长江。养殖场的一块空地上,堆满了从凼内掏出的粪淤,任凭日晒雨淋。峡口镇副镇长张明远告诉记者,该镇现有奶牛2000多头,包括粪水和吃剩的杂草,每头牛一天产生50公斤的污物。“情形是有点糟糕,最怕下大雨,污七糟八的东西都冲到河里去了,周围群众也有意见。”张说。记者见到镇上另外两个养殖区,连粪凼都没有。污黑发臭的粪水沿着水沟,直接排入苦溪河。
每天,我市大量的猪、牛粪水不停地排入江河,污染水体。对此,知道的人少,关心的人也不多。而鸡鸭粪的污染同样触目惊心,主城近郊的次级河流梁滩河,10多年前还清澈见底,如今污秽不堪,连鱼虾和水草都难以成活。2月27日下午3点,记者在沙坪坝区土主镇采访时,发现赖家桥以上梁滩河面浮满了泡沫,并伴有阵阵恶臭,离此不远的三圣宫村,几位村民在一块泛绿发臭的旱田里搭建新鸭棚;对旧鸭棚,他们拿起水龙头就冲,粪水径直流入梁滩河。如今,三圣宫村的鸭粪已经让环境难以承受:村里有400家养鸭场,每个场一年出棚的鸭少则四五千只,多则上万只,全村每天产鸭粪30吨左右。市环保局的一份资料显示,目前,仅西永和土主两镇,一年饲养肉鸭近500万只,加上周边区县运来的肉鸭,两镇的几百家宰鸭户一年宰杀鸭估计800至900万只。每年,排入梁滩河的鸭粪和宰杀污水在2.25万吨左右。
“这几年,我市农村规模养殖发展很快,如沙区西永、土主的鸭,荣昌铜鼓的鸡,武隆、合川的猪,渝北、江北、南岸的奶牛。正是这些上规模的特色养殖,对三峡库区水体构成了严重威胁。”市环保局自然处处长陈盛樑沉重地说,“我们经抽样调查并请西农协助,把全市畜禽养殖规模换算成生猪当量约3600万头,年产畜禽粪尿总量7500万吨,产生的COD污染负荷达30万吨,超过了全市工业和生活废水的COD排放量!”
“近年来,耳闻目睹三峡库区畜禽养殖业污染日渐成灾,危及整个库区陆生、水生生态安全,十分不安。”在今年全国政协会上,全国政协委员、市环保局副局长陈万志大声疾呼加强整治。
7500万吨畜禽粪从何而来
“但凡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陈盛樑说,“我市畜禽粪尿从最初的仅够还田还土,累积到一年产生7500万吨,以致危及生态安全,也经历了这样一个阶段。”陈认为,造成我市畜粪尿总量快速增长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规模化养殖。
在沙区土主镇,党委书记管新国告诉记者,由于传统的农村养殖方式是一家一户分散的,形不成规模效益。1996年前后,全市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政府鼓励农民大规模发展养殖业,“喂肉鸭,周期短,成本低。那段时间,镇政府经常宣传规模化养殖肉鸭的好处。三圣宫村还引进了一位业主,办起第一家养殖场,在业主技术指导下,一只肉鸭一个月便可长到两三斤,每只鸭可赚一两元。从此养鸭的农户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有的农户一年养上万只,土主镇肉鸭的规模化养殖开始了。”管新国说,目前,土主镇已成为全市的肉鸭基地,每年可向市场提供200万只。
土主镇大规模发展肉鸭所走的路在我市畜禽养殖中具有代表性。养猪大市合川也是如此。1998年,PIC猪在该市云门山种猪场引种成功,该猪具有抗病力强、成长快、产瘦肉率高等优点,颇受农户青睐。2003年,合川市生猪出栏112万头,其中PIC猪出栏就达31.2万头。现该市存栏猪规模在20头以上的养殖场5100多个,年产粪尿270万吨!
为什么畜禽污染会陡然增大?陈盛樑分析,近些年市民肉类消耗的增大,是导致农村畜禽上规模的重要原因,“近20年来,重庆市民肉类消耗增长了几十倍。以前凭肉票时叫打牙祭,一个月1斤肉,一周最多也就吃一顿而已,现在每天中午晚上没肉还不习惯,素食主义者除外,哪家不天天吃肉、甚至顿顿有肉?对农民来说,城里人需要肉,这对他们是致富的一条途径,他们当然要大规模养殖。对当地政府来说,这是解决一方村民致富的大事,他们敢不抓吗?”
其次是环境的承载量问题。“很多人忽略了这一点,也就违背了客观规律。”当过知青的陈盛樑进一步分析,中国有几千年畜禽养殖历史,为什么几千年来农村能够保持相对干净的环境?“我们的祖先或许并不懂得环保的道理,但他们的劳作与土地的承载是相适应的。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种超稳定的环保结构仍然保持着,那时的农村仍可叫山清水秀。后来大量使用化肥,使大量的畜禽粪便再难找到出路,而土地的载肥一旦太多,它就成了粪坑,连草都不长,那时再治很可能无力回天,这就叫生态灾难!”
但管新国认为,目前全市农村畜禽污染面扩大,如果仅归咎于养鸭“可能欠妥”,“譬如乡镇企业的发展,以及化肥的大量使用,能不污染环境吗?”
严峻的现实与治污的困难
如何解决畜禽污染,是一个沉甸甸的话题。一刀切,取缔畜禽养殖,显然不现实。市农业局畜牧处徐副处长告诉记者,2004年我市畜牧业的产值是220多亿元,为每个农民平均增收105元,占当年农民增收中的三分之一,贡献可谓不小,“必须治污是肯定的,但农民的经济承受能力怎么办?”徐担心。
“养殖业目前还是农民增收的重要手段。去年和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反复强调要想办法增加农民收入。”管新国算了一笔账,“按保守算,一只鸭只赚一元钱,一年养5000只,就可赚5000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尽管我们已经意识到不能以牺牲环保来发展经济,但目前还没找到有效办法来取代养鸭帮助农民增收。”陈盛樑告诉记者,粱滩河当地政府曾出台规定,要求养殖户必须从河岸向后退200米,但没有人听。合川市官渡镇党委书记谢富友也有同样疑虑,“官渡有3万多人,养了3万多头猪。能叫他们不养猪吗?”
那么,鼓励养殖户增加环保投入如何?自古以来,畜禽粪尿大多用于还田还土。但在不少农民眼里,它们既是肥料又是废物,田土缺肥就用,不缺就扔。记者在采访中问过不少农户,为什么不采取环保措施,回答得最多的是,“粪嘛,从来都是这样流噻。”
不仅农民,一些有规模的养殖场也如此。合川市环保局监测大队谭家庆大队长向记者证实,“不少养殖场主,根本就不愿意投入治污费。”另据合川市新星环境科学研究所调查,目前,合川养殖场污染治理设施的建成率不到20%,其中大多数还是不能达标的简易设施。
“我市畜禽污染不断扩大,还跟对生态的多头管理有关。”陈盛樑认为,由于历史的原因,生态保护和生态建设的职能被分解成10多个部门,由农、林、气象、园林等部门分管。不可否认,他们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随着生态保护复杂性的增大,相关职能必须重新配备。“譬如对核污染,国家采取职能部门的高度集中,因此我国在控制核污染安全方面,相当出色。”这位参与过起草即将出台的《中华人民畜禽污染防治法》的专家认为,“长期以来,人们很少关注农村面源污染,这是一个遗憾。在今年全国政协会上,陈万志先生首次将畜禽污染危及三峡库区的观点提出来,可以说振聋发聩。但治理的路还相当艰难,且不能套用工业和城市污水治理的方式来解决。好在中央高层已经认识到它的严重性,首先是抓紧立法,其次是增大投入,国家已把三峡库区、鄱阳湖、太湖列为重点,重庆作为示范区,我们正抓紧立项,准备4月份提出报告。”陈认为我市的畜禽养殖60%是散户,40%为养殖场,“这里面的问题非常复杂,重点是涉及投资后的产权归属问题。但不管怎样,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管新国也呼吁要立法,要把注意力从重视城市和工业环保,转移到关心农村面源污染上来,并建议加快对《重庆市近郊(农村)环境保护法规》的制定,为保护农村自然生态提供法律依据。
集约化、综合利用与合川的尝试
3月17日,记者随西师、西农、重大和市环保局的专家官员对江北和南岸的奶牛养殖污染进行现场调查。调查结束后,专家们认为问题“确实非常严重”。
“要解决问题,只有走集约化和综合利用的道路。”陈盛樑告诉记者,集约化有利于降低成本、有利于收集,也有利于提高效益。关于综合利用,相关实验表明,牛粪经过发酵、培植菌种后,70%可以收集利用,造出各种类别的高效有机肥,“这种肥料可使黄瓜提前两周上市,个头均匀,重庆话说叫头发菜,可以卖到3元一斤,这对农民来说就意味着财富嘛!”猪粪的利用率可以达到50%,鸡粪由于是干的,大部分可利用,不能利用的可进入沼气池或还田,“最麻烦的是鸭粪,稀的,很难回收。现在的龙溪河、濑溪河和梁滩河的主要污染源就是鸭粪,媒体披露的也是它们。坦率地说,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西农资源环境学院的王定勇博士认为,“集约化的方向是对的。但我认为分散养殖也有它的好处,比如能就地消化。集中养殖,有可能出现粪污过剩难以处理的矛盾,而且要保证治污设备的充分运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官员和专家对畜禽养殖污染防治进行探讨论证时,合川草街等乡镇政府已派人到官渡镇,向当地学习建设农村沼气池的经验。官渡镇断桥村的忠县移民赵建华,一家三口,养了8头母猪、1头公猪、6头商品猪和26头小猪。“猪粪没有乱流,因沼气池要用。否则我就没法煮饭烧水了。”3月16日下午,赵建华当着记者的面轻轻一拧燃气灶开关,火苗就腾地窜了起来。此时,赵家的气压箱里还有3个字的沼气。“从去年7月以来,25块钱100斤的煤炭就用不着买了,沼气已经足够了。沼液淋菜也很管用。我算了一下,每个月能节约150块钱的燃料开支呢!”
村支书胡贤云是养猪大户,共喂了600多头。在胡的养殖场内,记者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前来挑肥,“粪太多了,就卖,干粪1块钱100斤。”胡说。在猪圈一侧,粪水正顺着管道流入两个沼气池。“猪是我喂的,两个沼气池,一个是我家的,另一个是老表家的。下午4点半,胡家的气压箱上显示有5个字,“太方便了,双灶,一个灶煮饭,一个灶炒菜,节约劳力。”胡说,“凡是安了沼气池的农户,除了劳力,灶、管道、气压箱、水泥、技术费,都是由政府补贴,总计差不多值1000元。没有安装的农户,现在很后悔呢!”
这是合川市在官渡镇推行“生态家园”建设所取得的效果。通过政府补贴,为农村养殖户安装沼气池,使“砍柴做饭烟熏眼,粪水蚊蝇满庭院”的脏乱差状况得到有效控制。“这对农村生态保护是一件好事,上山砍柴的人少了,猪粪不会到处乱流了。”合川市环保局副局长李力生说。尽管如此,现实与理想还有一定的距离。“全镇1万多户,目前只有1300多户安了沼气池。这些沼气池只是部分地解决了猪粪污染,还有一万多头猪的粪尿没处理。”该管理科科长石明国告诉记者,2005年,合川市财政安排了30万元,拟再修建畜禽粪便沼气处理池300口。
从乡镇开始,从基础着手,做好畜禽养殖污染的防治,合川市先行一步。陈盛樑认为,“这值得提倡,但还不够。譬如就以奶牛来说,目前全市仅1万头,按规划要发展到七八万头,那该有多少万吨粪?因此,引导投资者建工厂进行畜禽粪加工,也是一条出路,重庆已经有厂家生产出这样的高效有机肥,农民排着队买,这对减少化肥使用、控制面源污染、最终为几千万吨畜禽粪便找出路是件大事,只是,这样的工厂还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