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校校长谈“发展”

　　世界名校校长谈“发展”

——价值中国专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校长Stuart Corbridge教授

     在世界范围内，随着冷战结束，民主成为发展的主要前提。中国因为“发展”而受益匪浅。自从转变了传统发展方式，即“高生产率意味着发展”，中国之后的发展明显震撼着每个关心发展问题的人；人们对中国感兴趣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转变的速度，这种高速发展的情况远远超出很多人的预测。——Stuart Corbridge

　　价值中国：首先，请您简要谈谈您的学术背景。根据您的研究领域，请问“发展研究”（Development Studies）的概念关键内涵是什么？

　　Stuart Corbridge：我从事学术研究已经有30多年了，所以我经常思考这些年来的变化，我主要的兴趣是研究发展问题，特别是印度地区的发展问题。我们还研究影响社会发展的政治与经济问题，这是一个新的研究方向，我们要确保其与之前的研究能够联系起来。

　　“发展”，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目前我正在北京大学教授这门课程。事实上，自上个世纪以来，发展理念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果退回到20世纪40年代，一些发展理念认为西方国家应该为另外一些国家比如非洲国家的发展负责。从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发展理念的主要理论就是资本积累促进经济增长，教育与科学发展促进个人劳动能力的提高，之后就是民主政治改革。随着冷战的结束，这种发展理念成为“华盛顿共识”，民主成为发展的主要前提。

　　中国也因为“发展”而受益匪浅。自从转变了传统的发展方式，即高生产率意味着发展，中国之后的发展明显震撼着每个关心发展问题的人。人们对中国感兴趣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转变的速度，这种高速发展的情况远远超出很多人的预测。

　　价值中国：有什么具体的案例呢？Stuart Corbridge：最好的例子就是财富的创造。中国在过去几十年里，声称有6亿或8亿农村人口，逐渐从西部地区向沿海地区，或者从农村地区向城市转移，这些人的技能获得很大进步，现代化程度快速提高。而过去30年，在使穷人变富裕这方面，印度的发展效率比较低。因此，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中国为什么在这方面取得成功？因为1979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之初，就是一个统一的市场。而印度的问题是社会上存在严重的隔离主义，一个穷人很难筹集资金进行创业。

　　价值中国：在这方面中国确实比印度好点。研究发展问题与政治理论或经济理论有何关系？Stuart Corbridge：如果没有经济学的基础，要认真的思考发展问题是很困难的，特别当你谈论到资本市场、金融市场、贸易市场的时候。过去20年，在研究发展问题的时候，一系列重要观念都随着经济的发展而产生，除非你参与到重要的经济事件中去，否则不会在发展研究中取得成果。

　　我觉得关于经济问题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主流经济学家会说发展最关键的是有好的制度。但从基础上改变制度是政治事件，而这种变化在经济上会表现的很重要。我们要真正了解中国农村或印度农村人们的生活，我们就要去问问人类学家或者社会学者了，因此，我们必须深入实际。

　　价值中国：什么是“发展”与“国际发展”(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的主要区别？Stuart Corbridge：概括国际发展模式是很有意思的，也是很有难度的，差异在于同一个国家内部，不同的领域的发展，可能是不均衡的；并且，同一个领域的国内和国际的发展水平，也可能是不均衡的。比如一些中东国家，资金方面非常充裕，可在个人教育方面却极为落后。而有些国家比如智利，经济与教育都比较落后；有些国家的教育发展很好，而经济并不是很发达；有些国家国内的经济还差强人意，而国际经济方面基本上乏善可陈。另外，即使在一个国家内部，经济的发展程度与教育的普及程度都是有所差别的。

　　价值中国：中国人对美国和欧洲都很感兴趣。根据您的研究，从理论和经验上看，美国与欧洲的发展方式有什么不同之处？Stuart Corbridge：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一般我们谈到发展问题，都会想到比较落后的国家，事实上，发展问题涉及到每个国家的每个时期。

　　最早开始工业化道路的是欧洲国家，其次是美国与加拿大，工业化的增长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所有这些国家都是资本主义国家，当然是不同类型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国在许多方面是否是资本主义也是有争议的，不过确实存在资本主义的因素。西欧的资本主义与北美的资本主义不同的历史原因是与经济模式与制度构架综合的作用。

　　美国本质上是一个移民社会，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使美国社会产生一种渴望致富的理想，人们觉得一个人富裕是应该的，不能致富就是这个人的问题，所谓的“美国梦”就是只要努力就能发财致富，因此，美国的资本主义更加自由。

　　在欧洲，由于历史上的阶级斗争，以及两次世界大战，政府与民众之间形成一种不同于美国的社会组织。特别是二战以后，政府不得不建立基于福利的社会组织。在德国尤其强大，在英国同样强大，但有所不同。英国比西欧其他国家更加类似于美国，他们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类型更加多样化。我感兴趣的是从中可以学到一些重要的经验性认识，就是在高速的经济增长与社会福利之间，究竟想要这两者怎样结合、怎样平衡。

　　价值中国：您刚提到美国与英国之间的差别是多种多样的，那么根本的差别是什么？Stuart Corbridge：我认为相似度更大一些，过去二三十年，美国与英国的发展基本是一样的，都是全国5%的人占有大部分财富，这些人集中在金融服务领域，或者是企业家。两国之间最大的不同是：英国社会存在一些社会福利部门，而美国的体系是以个人社会保险为基础。但大体上，相比法国、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美国与英国实行的都是更加“规范的”资本主义，因为英美两国拥有一些共同的背景。

　　价值中国：您是印度发展问题专家，您认为中国和印度在发展过程中，各自的优势与劣势分别是什么？Stuart Corbridge：将这两个国家做比较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印度独立是在1947年，而新中国成立是在1949年，当时两个国家都很穷，都是人口大国，所以，两国的发展之初的背景是相近的。问题是，现在哪个国家做的更好呢？

　　我们都知道中国的发展速度要比印度快，但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社会发生的一些事情，导致许多人死亡，而印度社会没有发生这种现象。也相对来说，印度是一个比较民主的国家，而中国社会还存在一些专制制度，这是中国的一个问题。印度社会维持了许多年的经济增长，中国自改革开放以后的表现也十分惊人，两个国家的表现都超出许多人的预期，都非常成功。如果重回上世纪80年代，没有人能够预料中国与印度的发展会这么快。

　　不过从经济增长的角度看，中国成功的程度比印度要高，因为中国人的富裕程度要高一些。以我个人来看，这两个国家的发展都很快，真正的问题应该是这两个国家为什么都能如此成功？相对来说，印度的发展要慢一些，因为两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不同，也许像印度这样实行民主的国家，不可能进行激进的经济改革，而中国的改革要快的多。

　　价值中国：现在流行“金砖国家”（BRICs）的说法，您认为这些国家有什么相同之处？Stuart Corbridge：“金砖国家”的概念是高盛公司的吉姆·奥尼尔首先提出的，他认为未来经济增长最大的应该是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后来又加上南非。但是我要说，难道真有人能够准确预测新兴国家经济的发展走势吗？

　　中国和印度都是大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巴西是拉丁美洲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俄罗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经济上的表现并不是很好，虽然也比中国、巴西、印度要富裕；有时候大家会把南非也划入金砖国家的行列，金砖国家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仅仅强调这些国家是大国。我个人认为，依靠持续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中国和印度真的对世界经济的发展会产生影响。

　　价值中国：您对“中美国”（Chimerica）这个新概念有什么评价？当然在全球化的时代，一个国家很难孤立地发展。“中美共同体”之间的基本框架是什么呢？Stuart Corbridge：中美共同体是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和莫里兹·石里克( Moritz Schularick)两人提出的，但是我真的不能同意这种说法。目前，相比巴西和俄罗斯，资本主义在中国经济中的比例还很小，更不用说跟法国、意大利、英国、美国相比，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为中国的面积很大，发展速度很快，有人就理所当然认为再过二三十年，中国就会成长为强大的政治经济体，到时只有美国能够与其抗衡，所以将这两个国家放在一起。我想试图提出的问题是，到时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关系是更加密切，或者互相独立，又或者充满矛盾呢？很难回答许多年以后的发展形势。

　　但是，我现在能确定的是美国的经济发展会持续增长，不要相信“美国经济会衰落”之类的言论。想想20年前的日本，当时与美国也是旗鼓相当。美国社会有一种经济文化，对创新的极度追求，风险投资的活跃，这些是美国过去不断创新、不断发展的根本。因此，我认为美国会继续强大，中国也会发展，这两股力量对世界将产生巨大影响。

　　欧洲呢？欧洲许多国家比较接近美国，如果把欧洲的国家联合起来就与美国一般大。欧洲现在正经历一些危机，但是从长远看，这些危机总会过去的。所以，欧洲的未来肯定是要参与到世界经济发展的潮流之中，只是有联合为一体，或者各自为政的区别。

　　价值中国：您的观点很有启发。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历史哲学”的问题：根据不同的西方文化、中国文化与古希腊文化，对发展的观念有不同的理解。西方人重视发展，追求创新和冒险；中国人相信历史循环论；更悲观的是在古希腊神话中，人们认为历史是不断退步的，从“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一直“堕落”到“黑铁时代”。那么，您个人关于“发展”的哲学观点是什么？Stuart Corbridge：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不过我只是个普通的经济学者，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都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所知道的只是在印度，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现在处于“黑暗时代”，就像古希腊的人们所认为的：“神所统治下的世界是最完美的，之后就一步步走向衰落”。

　　许多不同的文化之中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对财富的观念。文化对“发展”究竟有无影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印度有很多人信仰宗教，同时也信仰作为一个企业家的原则，我不知道这对经济发展是否有影响，不过这是个值得好好研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