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梁晓声致政协委员刘永好先生的一封信

     我们是北京作家梁晓声和上海作家赵丽宏。和您一样，同是全国政协委员。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时，我们两人的座号一直是紧挨着的。

     此次政协会议期间，您的大会发言令我们感动－－您代表另外九位农业方面的民营企业家，诚意要面向中国贫困地区的农村投资立项，以带动那里的人民走向富裕；这对于今日之中国是特别值得倡导的事情。我们在听您的发言之后，决定给您写一封信，谈谈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也想给您提一点建议。

     相当长一个时期以来，有一种思想在中国几成流弊，表达它的典型话语那就是——“那是国家的事情”。其实，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强调国家责任——是这句话对的那一半。

     完全消弥了对国家对社会贫困现象之减少有实际能力的人们的道义责任——是这句话错的那一半。

     反观世界的历史，有根据得出这样的结论：倘无后一些人们特别能动地发挥后一种作用，以高尚情怀担载了后一种责任，则美国以及西方诸经济发达国家，几乎不可能是如今世界上的经济强国。后一种作用和后一责任，粘合了他们的社会关系，教育了资本家们，拯救了资本主义。因而又几乎可以说，那是资本主义的一种本能。

     中国改革开放二十余年以来，中国人也已从我们这一个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发现那一种本能，但那是相当个别的现象。

     我们之所以因您的发言而感动，是您所代表的并不是您自己，还代表着另外九个人以及他们的企业，代表着一个群体。十个你们这样的人士所体现的能动性，意味着是一种大的能动性；也意味着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之主义的觉悟。

     我们之感动，缘于此耳！

     我们写这一封公开信，其实是试图通过您，和另外九位或者更多的您的志同道合者探讨另一件事的可行与否，即－－中国民间慈善事业之现状。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比之于经济发达国家，中国的慈善事业是极不发达的。比之于经济发达国家的早期，即和我们国家一样由不发达而向发达的过渡时期，中国的慈善事业也是极不发达的。

     如果承认一个国家长期处于计划经济的阶段显然不利于经济繁荣（这一点已被我们的国家经历所证明），那么也当承认，一个国家的慈善事业长期处于类似“计划经济”的时期，也显然不利于慈善事业的发展。

     当代中国之慈善事业，其启动太迟，并且，显然处于类似“计划经济”、“统购统销”的阶段。而在十三亿多人口的中国，在起码的生存保障方面需要慈善救助的人口，城乡相加估计在一亿以上。面对如此众多的贫困人口，那是一种类似“计划经济”、“统购统销”的慈善事业之现状，其难以肩负社会道义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在中国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形：一方果而有难，八方确实支援；然那“八方”，往往尽是老爷爷老奶奶捐一份求医保命的钱，娃娃们捐一份零花钱。捐者中，自然还有学生，普遍的城市平民，甚而退休的人，下岗的人。似乎正应了那样一句话：“穷不帮穷谁照应”。按社会道义本应率先做出反应的人们，其实又仿佛耳塞目盲，很少做出令社会颇感欣慰的反应。

     若有慈善心怀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娃娃们、学生们、退休的人们、下岗的人们，总而言之普遍的老百姓们并不能动起来，而且也认为“那是国家的事情”的话，那么，大约连“希望工程”也筹不到多少善款的。长此以往，我们的社会将是令人悲哀的。幸而我们的政府是更加替老百姓着想了；幸而有你们这样的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心怀着助政府一臂之力的大道义……

     我们是真的感动，真的激动了——为我们的中国，为中国的农村。面向贫困农村投资立项的想法，无疑是推动新农村建设，帮助贫困地区农民逐渐脱贫的可贵的想法。我们支持你们这一可贵的也可以说是崇高的想法。愿为你们的这一想法尽我们的微薄之力。我们能做的是配合你们鼓与呼的事情。

     但是，感动之余，我们却也想到－－立项、投资，据说是相当复杂的事情。要考察、调研、论证；再考察、再调研、再论证；确定、否定；再确定，再否定……听说也有因手续繁琐而放弃捐款打算的事情。

     难能正可图大功。复杂之事当然不应因其复杂便望而却步。

     然而有一件事似乎并不多么复杂，便是合力而为的慈善事业。这一件事，也正如您在大会发言中所说的，同样是“光彩的事业”。

     我们的建议是——你们十位民营企业家，何不合力设立一项慈善基金？每人每年出资十万，一年便可集资百万，每人每年出资百万，一年便可集资千万。

     一百万每年可以建农村小学十所；以一万元体现雪中送炭的慈善，一年可救助一百人次；以每年三百元资助一名贫困学生，一年可资助三千余名贫困学生矣！如果是千万，那就是十倍的数字。

     这次开两会期间，我们听到很多乡村教师的艰难处境。农村发展的前景，取决于教育，而农村的教育，取决于有无好的教师，现在乡村教师待遇低，生活苦，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去，而坚守阵地的教师，一时也难得到有力的物质支援。很多人为之忧心如焚。我们建议，何不以你们的善款，设立一个奖励资助乡村教师的慈善基金，逐年增加，逐年发放，奖励资助那些愿意到艰苦乡村执教的青年教师，也可援助那些坚守乡村教育岗位的贫苦老教师。在目前，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是一件急迫却意义深远的事情！这样做，与你们的初衷一点儿也不相违。

     您开一个头，相信应者必众，倘若此举成风蔓延全国，则农村的孩子之大幸，农村的教育之大幸，也是社会的大德大幸！

     我们实在是盼望有更多的人慷慨行善，打破中国慈善事业一向由政府掌控的 “一枝独秀”的局面，从而逐渐改变国民对中国的富人缺乏慈善之心的看法。

     就一个国家的慈善事业而言，我们认为，有能力的人们“百花齐放”，肯定比“一枝独秀”的局面要好。在我们心目之中，你们十位，正是那种具有实际能力的人。若你们不嫌麻烦，不以善小而不为，则我辈，愿为呐喊呼吁。相信中国文学艺术界的同仁都会和我们有同感。

     以上想法，是我们在聆听您的大会发言时交换意见后产生的。我们和您，同属一代人，有过相类似的经历，虽然我们的人生道路有所不同，但我们深信，对国家和民族前途，我们有共同的期盼，有共同的忧患和责任感。所以不揣冒昧，联名给您写此信，倘有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顺致大安！

                                                      梁晓声 赵丽宏

                                                      2006年3月15日

     (注:梁晓声，1949年出生于哈尔滨，祖籍山东荣城。当过知青，1977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曾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文学部任编辑，现为中国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天若有情》、《白桦树皮灯罩》、《死神》，中篇小说集《人间烟火》，长篇小说《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从复旦到北影》、《雪城》、《年轮》、《浮城》等。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父亲》、《今夜有暴风雪》分获全国优秀小说奖。小说《为了收获》、《学者之死》、《一只风筝的一生》、《双琴记》分获《小说月报》百花奖。作品大多被香港、台湾出版，并译为英、日、法、俄等国文字。他的名字被收入到英、美、澳三国“世界名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