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庄春晖 喻春来 张娟娟 发自宁波、上海
天津中盛粮油涉嫌盗卖为客户代为存储的棕榈油及卷走
钱款一事可谓扑朔迷离。《每日经济新闻》连日调查，试图揭开“中国粮油第一案”背后的利益链。可以确定的是，浙江等地的数家公司与此案关系密切，它们之间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记者调查发现，天津中盛粮油、浙江协凯、宁波誉和、宁波衫科、上海誉宸、香港誉宸等公司，其幕后老板竟指向同一人——浙江商人王伟，他就是这张关系网的核心。
天津中盛粮油为何“盗油”？王伟究竟是掘金油品市场的赌博失败者，还是戴着假面具一步一设局的不法商人？真相期待揭晓。
A传票如雪花飞来
若不是浙江一家企业的警觉，中盛粮油涉嫌“盗油”案中的受骗者恐怕还被蒙在鼓里。问题被暴露后，众多“受害”公司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无奈求助于法律途径。记者获悉，杭州、北京、天津、宁波等地均有法院受理了与天津中盛粮油有关的一系列案件，并发出多份裁决书和公告。但是，相关部门对此案至今未有明确说法。
法院已受理多起天津中盛案件
7月4日，大商所突然紧急撤销了天津中盛粮油工业（天津）有限公司（以下称中盛粮油）的豆油、棕榈油指定交割仓库资格。这是大商所近6年内首次取消企业交割仓库资格，大商所对此的说法是：这是正常业务调整。
不过，天津中盛粮油是国内最大的民营粮油进口商之一，公开统计表明，这家公司的储存能力大约相当于中国棕榈油年进口量的5%。
到了7日，情况生变，天津中盛粮油突然被指“涉嫌盗卖为客户代为存储的棕榈油及卷走钱款”。《每日经济新闻》8日证实，天津中盛粮油已是人去楼空，公司资产也已被查封，天津中盛粮油留守人员无奈地说：“我们也不希望公司停业，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至于具体情况，庚即传出众多版本：很多公司存在天津中盛粮油的油不翼而飞；涉案总值在10亿元以上；总额可能高达20亿元；牵涉多家浙江企业；核心人物王伟已出逃……
尽管众说纷纭，但多地警方对媒体口径一致：“案件具体情况，还不方便透露。”“中国粮油第一案”曝光至今已过去8天，而相关部门尚未有明确说法。
12日，被牵扯其中的上市公司浙江东方（600123，SH）发出公告称：“由于前期案件处于立案侦查阶段初期，主要犯罪嫌疑人在逃，为配合公安机关全面侦查，结合公安机关先后口头和书面文件的要求，我司暂不对外泄漏相关信息，并对此事暂缓信息披露。”
走进天津中盛粮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看到，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听说天津中盛粮油90%以上的员工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到公司上班了。
杭州、江苏、北京、天津等各大法院的封条、裁决书、公告已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二楼前台后面的一面白墙上，从日期来看，它们是最近一个月发出的。内容显示，杭州市中院、江苏高院、北京市东城法院、天津第一中院、宁波中院已经分别受理了与天津中盛粮油有关的一系列案件，并在6月至7月间发出多份裁决书和公告。
原告多，天津中盛资产被冻结
记者通过法院的裁决书和公告发现，天津中盛粮油的昔日合作伙伴纷纷“化友为敌”，以原告的身份将天津中盛粮油推上被告席。
据不完全统计，原告企业包括恒丰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浙江中大技术进口有限公司、杭州热联进出口有限公司、北京中垦粮油有限公司、江苏开元国际集团、云南杰嘉进出口有限公司、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宁波市分行营业部等。
被告方除了天津中盛粮油外，还包括上海誉宸、香港誉和投资、宁波杉科进出口有限公司、浙江省中光实业有限公司等。这些案件主要涉及信用证开证纠纷、金融贷款合同纠纷、进出口代理合同纠纷、仓储合同纠纷等。
杭州热联进出口有限公司风险控制部负责人对《每日经济新闻》称，该公司已正式委托律师受理此案。据该案代理律师陶海英介绍，天津中盛粮油已连续好几个月欠款，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债券债务纠纷，起诉后却发现，全国很多债权人都蜂拥而至。
浙江中大技术进口有限公司办公室一位负责人透露，他们是6月4日发现问题的，天津中盛粮油欠了很多货款，而负责该项目的业务员姚小姐已经赶到天津调查追讨，具体细节须等她回公司后才能问得明白。
据杭州中级人民法院透露，该院目前受理的4起案件，总标的额达1.4亿元。
在上述的一系列案件中，各法院都查封和冻结了天津中盛粮油的部分或全部资产。
据悉，杭州中院在浙江中大技术进口有限公司与天津中盛粮油就进出口代理合同纠纷一案中，现已查封天津中盛粮油资产达5250万元；宁波中院也在农发行宁波分行与天津中盛粮油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一案中，现已冻结其银行账户上的2800万元存款。
B“盗油”原因三种版本
■版本一：低买高卖“炒”油失败
■版本二：炒期货亏了资金断链
■版本三：开地下钱庄“呆账”多
天津中盛粮油为什么要“盗油”？目前，天津中盛粮油涉嫌盗卖的油品数量和动机尚未明确。《每日经济新闻》四地调查，梳理出天津中盛粮油“盗油”原因的三个版本。当然，这些都只是一种说法，未获相关部门的权威证实。中盛究竟为何要“盗油”，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版本一：祸起“预售”
一位同业者分析：“王伟这次可能是将其他公司放在天津中盛粮油保税仓库中的中转油给卖掉了，拿到钱跑了。”
据悉，在进入天津中盛粮油之前，王伟从事的外贸公司的盈利模式，其实如同炒股一样，靠的就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
公开信息显示，王伟接手天津中盛粮油后，不久即开始了“预售”。所谓“预售”，就是将客户存在公司的油品卖掉，但客户并不知情，随后，王伟又想办法把油买回来，实现“高卖低买”，从中赚取的差价变成了盈利。
不过，“预售”的风险很大，一旦油价上行，其间的窟窿可能越拉越大，很可能就补不回来，无法满足客户的提油要求，马脚就会全部露了出来。
圈内人士透露，“预售”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来可以赚差价，二来可在客户之间互相救急。近期棕榈油价格震荡上行，王伟的问题终于被暴露出来。
版本二：炒期货失败
据《每日经济新闻》调查，王伟操控的公司数量众多，且关系错综复杂，天津和宁波盛传王伟可能出现了资金紧张，所以只有拆东墙补西墙，但因缺口过大，终致危机暴露。
一个活灵活现的说法是，王伟是想转头做期货，却不料亏了大钱。
回顾一下天津中盛粮油早先的历史，去年它被东家出售，就与巨亏有关，而且问题也是出在期货市场。
早先，天津中盛粮油的东家中盛粮油工业控股有限公司（1194，HK）押宝期货市场，结果，为在内地销售的大豆油进行套期保值的天津中盛粮油及其附属公司业绩大亏。
2006年6月至2007年5月，香港中盛粮油一再披露，由于中国及国际食用油市场出现不利状况，上市公司总资产产生了重大损失。
之后，天津中盛粮油的前东家采取了断腕策略，王伟最终得以操盘天津中盛粮油。
难道是王伟手下的天津中盛粮油重蹈覆辙，再败期货市场，进而因巨亏而“饥不择食”？
版本三：开地下钱庄
比上述版本更让人产生兴趣的是，天津中盛粮油此次“盗油”是一个“短期融资连环套”，即在接手开始，中盛粮油就在作“局”，目的是短期融资。换句话说，天津中盛粮油“挂羊头、卖狗肉”，它其实只是一个资金运作的平台。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宁波的调查时，有知情者向记者透露，王伟在宁波被指为“地下钱庄庄主”。如果这一说法属实，那王伟手上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很有可能就和“盗油”有关。
王伟的油生意存在“左手倒右手”的情况，其交易模式为天津中盛粮油—代理商—壳公司（即王伟自己操盘的公司）。关键点是代理商和壳公司的关系，在“中国粮油第一案”中，壳公司找到代理商去天津中盛粮油购油，并愿意支付高于市场数倍的代理费。
委托代理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凭什么开出异常高额的代理费呢？有人分析认为，其间的核心可能是信用证。据悉，小公司在银行申请信用证往往会受到阻碍，而大公司则容易得多，所以王伟通过壳公司找代理商，实际上是“借用”了代理商的信用证，因为这些代理商都是大公司，它们获得大额信用证并不难。
信用证有一定的垫付周期，这样，通过代理商，壳公司就以较小的代价获得了巨额信用证，资金就可以形成短期融资循环。就可以把这笔资金投入短期放贷，获得高额利息。但是，如果壳公司资金周转出现状况，不能及时把代理商支付的垫付款填上，代理商就会警觉。
据悉，因为国内实行信贷紧缩政策，一本万利的民间借贷生意红火，却不料问题也出在“紧缩”上，因为放贷收不回，造成了资金链断裂。王伟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而使劣迹败露的。
C“盗油者”王伟
资料显示，去年6月，香港中盛粮油将天津中盛粮油的全部股权，其中60％、25％及15％分别转让给上海誉宸、香港誉和及浙江协凯，总价3200万元。
公开消息表明，此次转受后，宁波商人王伟成为操盘手，实际掌控了天津中盛粮油。工商档案和公开信息表明，香港誉和及浙江协凯的控制人都是王伟，而上海誉宸的股东岑丽华同时也是浙江协凯的股东，而且在王伟的发家史中，两人关系密切。
王伟究竟有什么来头？从拿下天津中盛粮油至今他做了什么？
从房产中介到外贸老板
宁波地处浙江宁绍平原东段，位于中国海岸线中段，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内外辐射便捷。宁波以港兴市，大大小小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招牌遍布街头巷尾。
也许是看到了这里头的契机，在江东区安安稳稳坐拥一家房地产经纪公司的老板王伟和他的两个工作搭档，决定改头换面大干一番。2003年，宁波市协凯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成立了。
见过王伟的人评价说：“王伟中等个子，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衣着很简单，总是白衬衫配灰西服，来去步履匆匆。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很大方，无论是生意上的老板还是公司的保安，态度都一样爽快。但他做事都不张扬，安安静静地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一开始，协凯的经营范围是工艺品、五金等批发零售和代销代购。不过在2003年9月，王伟进行了拓展，增加了一项新的经营业务：“自营和代理各类商品和技术的进出口”。
宁波市协凯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最初的注册资本为500万元。其中王伟出资300万元，占公司总股本的60％，是法定代表人，同时担任公司的执行董事。另两位股东是岑丽华和邱宏君，各出资100万元。
随着公司发展规模的扩大，2005年，该公司更名为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注册资本追加到2000万元。其中，王伟以货币方式出资1600万元，占80％；岑丽华出资400万元，占20％。
很快，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搬入了新的商务大楼，也渐渐在宁波进出口业务圈中小有名气。在宁波市经济委员会的网站上，至今仍可以看到一篇赞扬宁波经济发展的文章，其中有一段对代表性企业的介绍：“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已从单一出口公司转型为年预计进口超5000万美元的外贸企业。”
到2006年底，浙江协凯的资产总额已达3.25亿元，全年销售收入约1.6亿元，利润总额208万元。
从房东到地下钱庄庄主
宁波誉和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2005年6月，是一家注册资金50万元的并不起眼的小公司。余骏出资5万元，担任法定代表人和经理；王贤贻出资15万元；岑燕华出资35万元。
该公司成立之初，在租借的海曙区华楼街一套房屋中办公。出租这套房屋的，恰恰正是王伟。不管是事先的约定，还是只是一个巧合，有一点可以肯定，协凯和誉和，余骏和王伟，在那时候已经有了往来。
此后的两年间，宁波誉和投资有限公司经理了几番变更：变更公司名称，三迁办公场地，增加注册资本。该公司注册资本在2006年初追加到1000万元，其中余骏出资100万元，占公司总股本的10％；王贤贻出资300万元，占30％；岑燕华出资600万元，占60％。
仅仅3个月后，宁波誉和的股权又发生了一次重大变更——商人王伟以60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原股东岑燕华60％的股份，另一股东王贤贻也将自己30％的全部股份原价转让给了余骏。这样，宁波誉和被余骏和王伟二人实际掌控，王伟成了宁波誉和的最大股东。
在宁波誉和所在地税务局的一位工作人员看来，宁波誉和不仅不在地税的重点监控范围内，甚至连印象都没有，毕竟，在宁波大大小小的投资公司遍地开花，而它实在太普通了。
据透露，宁波誉和的盈利能力并不高。但它为何值得王伟大力追加投资呢？这位税务人员分析说，在这种情况下追加注册资本，很可能是一种财务手法，涉嫌虚假出资，以骗取更多银行贷款。当然，目前还没有任何公开证据支持这一说法。
不过，以“宁波誉和投资有限公司”的名义在网上发布的放贷广告大范围出现：“外贸急需资金可以问我司借。急用资金，当天支付。”
这不由令人想起外界所传言的王伟游走于 “地下钱庄”的说法。这一说法如果联系到此次事件败露的第三个版本，那么看起来，天津中盛粮油在为王伟的短期融资扮演了重要角色。
几家公司“左右互搏”
在登记资料中，没有证据表明宁波衫科和王伟有联系，宁波衫科进出口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无一在前述人物中出现，在目前所掌握的资金往来和其他项目的资料中也没有显示宁波衫科与前述公司的干系。
可是，为什么接近王伟的人都向记者透露，宁波衫科也是王伟的产业呢？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访查中发现两处疑点：
其一，宁波中级人民法院2008年对一起 “进出口代理合同”立案，被告有五个，分别为：王伟、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宁波衫科进出口有限公司、上海誉宸投资有限公司和另一家上海的公司。
其二，在很多公开网页中，都能看到这样一则招聘启事：宁波衫科招的可兼任宁波誉和职员。
记者在宁波调查发现，宁波衫科和协凯在同一栋楼房中办公，但都已是人去楼空。
目前可以初步确定的是，在“中国粮油第一案”曝光前，宁波衫科与王伟有着重要关系。
在这个关系网中，还包括浙江省中光实业有限公司。
据悉，今年4月，浙江东方控股55%的子公司浙江东方集团浩业贸易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浩业公司）与浙江省中光实业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中光公司）签订了《委托代理进口合同》，由浩业公司通过银行开具信用证，为中光公司代理进口货值约1366万美元的棕榈油。货物到港后，储存于天津某公司油库中。
据称，在合同履行过程中，浩业公司发现对方存在合同诈骗的嫌疑，迅速报案，公安机关于6月17日予以刑事立案。
浙江东方并不愿谈及此事，但有投资者指出，天津某公司就是天津中盛粮油。
种种迹象显示，宁波衫科、浙江协凯、天津中盛粮油站在一条线上，演的是同一出戏。
实际控制天津中盛粮油
据悉，天津中盛粮油最新股东情况：上海誉宸投资有限公司出资1125万美元，占75％；香港誉和投资有限公司出资375万美元，占25％。也就是说，浙江协凯15%的股份已经转让给了上海誉宸。
上海誉宸投资有限公司是去年1月成立的，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其中余骏出资50万元、杨丽君出资850万元，岑丽华出资10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杨丽君。
浙江协凯为什么悄然退出天津中盛粮油？
余骏和岑丽华正是前面提到的宁波誉和、浙江协凯的股东。显然，浙江协凯退出天津中盛粮油是在肃清某种关联，但无论如何，王伟、余骏、岑丽华和杨丽君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据悉，王伟正是香港誉和、浙江协凯的控制人。由此，王伟和他的伙伴们仍然实际掌握了天津中盛粮油。
2007年10月，大连商品交易所棕榈油期货正式挂牌。在此前的 《拟设立棕榈油指定交割仓库基本情况》提供了这样一段资料：
仓库名称：中盛粮油工业（天津）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陈宝
注册资本：12000万元人民币
担保单位名称：浙江协凯进出口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王伟
注册资本：2000万元人民币
从这里可以看出，此时王伟就扮演了天津中盛粮油保护神的角色。
眼下天津中盛粮油四面楚歌。天津中盛粮油一为员工透露：“董事长陈宝可能是在宁波当地被抓了，公司销售副总白长敏也在天津被刑事拘留。”
但天津中盛粮油并非空壳。据悉，天津中盛粮油的仓库尚有存油，不过油主们已自发在天津中盛粮油门外站岗，“保护自己的财产”。
